试着写写泉州

去年孩子录取到泉州师范的时候，我还不知道这个地方。了解了很长时间，也在泉州的街道走过了，看了几本关于泉州的书，也看了大量网上泉州的视频。但是，现在你让我说说泉州，我好像大脑还在空白。也许当你喜欢上一个城市的时候，是一种情感，不是文字能够描述。天空中飘动的云，你只是看着，不知道如何写出那种情景。一度我怀疑自己的记忆力蜕化，我认为你看了大量的材料，就应该从头到尾的把你知道的写出来。但是，你知道的也是别人曾经写过的，那种记录，关于泉州，最远古时就有记录，怎么能轮到我这样外乡人，去说一些被内行人见笑的事情呢。

 黄仁宇是个严谨细致的历史学家，他说写一个朝代，要看横切面，纵的大历史，无法做到细致，不从细节中写，看不出一个朝代社会的迹象。也许学历史的乐趣在这里，你可以还原一个朝代的某个年代，看那时发生了什么，人的想法是什么，然后这些人都故去后，看这些人的作为在大历史中起的作用。我觉得泉州应该是一个可以做历史横切面的地方。比如你可以写写他最繁荣的时候，也可以写写他最悲惨的时候。

 四门碟群贼，饿者竟趋之。顾此果何物，犹能疗汝饥。虎今生角翼，民已竭膏脂。无怪人相食，干戈正此时！

 这个就是元末泉州当时还叫刺桐城的悲惨世界。兵乱，大旱，海禁，贼寇滥杀无辜，人已经没有粮食，不管是什么果子能添肚子就好，民脂民膏已经耗尽，人吃人都是正常的事情了。我想对一个历史朝代的评价，那些大道理大政策，我们不学习历史的人说不明白，但达到人吃人的社会，就是最悲惨的时候，也是最残暴的朝代。当然我们可以联想所谓新中国以后，发生过因为挨饿人吃人，或者动乱引起人杀人的事情吗，如果发生过，那所谓的伟大辉煌都是无耻的自夸。

 最繁荣的时候呢，“整个城市都在闪烁”

 插花作牙侩，城市称雄霸。梳头半列肆，笑语皆机诈。新奇弄浓妆，会和持物价。愚夫与庸奴，低头受凌跨。

 这可是宋朝泉州的女人，头上插着鲜艳的花朵，梳着好看发式，化着新潮的浓妆，笑语飞扬的在市场做着生意，很机警，很风流的样子，男人只有一边看得痴迷甘拜下风的样子吧。我们看戏曲，以为古代的女人该是受封建礼教的束缚，每天活的很压抑单调没有地位的。这个词也许说明宋朝的女人都喜欢插鲜花，更说明，在宋代，泉州是一个商业城市，港口停着数艘装满货物的船只，丝绸，瓷器，棉布，蔗糖，铁器，干果，酒类等输出商品，通过船只贸易运往世界各地。

 那个时代来泉州意大利商人雅各德安科纳记录，“这个城市的夜晚街上灯光，火把竞辉，商店，酒楼，歌馆，瓦市灯火通明：市民门口院内挂着灯笼，行人手里提着灯笼”由于这个原因，人们称这座城市为光明之城。各个国家各个民族都有人生活在此，各种宗教信仰都有等，是一所开放的世界性的城市。如果可以类比，是不是该是现在的香港，或者纽约？

 一个城市的魅力，从中国看，现代化的标准好像是建无数高楼广场和奢华的商店场馆。但是一个有历史的城市不是靠建设得到的。比如你在一座桥上走，这个桥面巨大长条石是宋朝的，这是泉州的洛阳桥；你去一个寺庙，虽然它经过整修翻新，但你要知道寺庙的起源是唐朝，这是泉州的开元寺；好多山上都有石刻啊，但你在一个山上看到的是北宋到南宋官员来此的题名，这是泉州九日山“祈风石刻”；也许学历史的都知道郑成功，他是泉州人，他带领水军战船收复沦陷了38年的台湾。但是在泉州历史人物传中，他仅仅是快到尾页的其中一位。从哲学家，到书法家，教育家，有作为的官员等等，很多。

 例如欧阳詹，当年科举的时候，唐朝著名大诗人韩愈排第三，他是第二的，是泉州历史上第一位进士，才高学博，著述丰富。例如李贽，《万历十五年》里很大笔墨写的明朝哲学家，具有跟古代封建统治阶级叛逆的思想，如果你觉得叛逆不重要，当今朝代叛逆的人也在牢笼里。而李贽是在壮年，官运亨通的时候，毅然和统治阶级决裂，隐居治学著书，研习佛法。晚年时还是被以叛逆为由关进牢中，不堪侮辱，自杀身亡，很悲壮。李贽的出身，正好说明泉州是一个对外贸易发达的城市，他是有阿拉伯血统的中国人，祖上有做生意到今天伊朗附近的，娶当地女人为妻。如果李贽穿越回现在的中国，估计也会嘲笑我们，他在明朝就提倡的解放思想，独立思考，对事事以孔子教条作为是非标准，提出了严厉的批评。那我们现在多少年一切以马列毛思想等为指导思想，老天，李贽在我们这个朝代也无法活。

 可惜我去泉州的时候没有做功课，我只是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。当我站在清源山老君岩前的时候，我吃惊于这个造像表情的沧桑，我不相信宋代的造像很完整的保存在这里。而且周围清净少人。只是看到当地的一家人，幼童在草边玩耍，大人躺在树间网状躺床上看书，那种恬淡的表情很让人难忘。

 如同我搜索泉州洛阳桥的时候，一个游客留下的几句话：“这好像不是古迹吧，桥上面还有当地百姓挑篮卖菜走过去。”但是谁说古迹一定是围栏起来，收很贵的门票，让我们远远望一眼呢，从唐宋一直到现在，泉州人就这样生活在里面，就这样从一个桥上走过来如何，那个磨出的洼陷，也许有古人痕迹呢。

 因为生活在里面，因为历史已经融入到身体里，所以当年宋元时期各国商船云集的刺桐港，现在的泉州港，被异名，划归到别的区域的时候，泉州人反应非常激烈，好像每个人都成了历史学家，祖宗的事情大家都知道，大家相信生活应该是从古代到现代延续下来的，不可以人为的去割断。即使官方认为港口依然在那里，但在历史已经融入血脉的人里，名称是不可以消失的。文化的根要在那里，好像是说南宋一个祖先的船只，梦中回来的时候，要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，泉州港。这种对一片土地的感情，无论如何，不该被伤害。

 也许我不该责怪泉州的旅游宣传片，好像不够有古韵味，不够煽情，好像太过平淡，没有极力的在招引人来，也许就像泉州人在宋代造像前读书看孩子，在古桥上提篮走过一样，泉州不用献媚任何人，去介绍我们是古城，我们多么有魅力，因为我们一直就在这里生活，五代，唐，宋，元，明，清以来，泉州就保留在这里，当你想慢慢了解它的时候，如同我，翻开书，这个城市厚重的历史让你无从下手，总结不出来，表达不了，也不知道写多少才算说明白。

 总之，你一定会惊异，原来有古代宫廷音乐保存在这里，南音；原来古代人是这样唱戏的吗，梨园戏；原来古代的能工巧匠是这样的吗，提线木偶；武侠小说里的武林大会，是在操练这个拳术吗？五祖拳。

 当古代和现代在一个城市没有断的时候，你还能在泉州某个角落或者人的群体里，找到古代人生活形态趣味痕迹的时候，只能说这才是一个宝贵的地方，尤其对中国这样动乱频发的国家。